聖嚴法師:
我與若權面對面的接觸,就是這次的訪談了。
我們談的內容,不會涉及什麼高深的佛理,而是一般人在生活上、心理上乃至生理上,可能會遭遇的阻礙、困頓、矛盾等各式各樣的難題……
面對煩惱的處理,我的基本立場是「正面的解讀,逆向的思考」。正面的解讀,就是遇到任何問題,不要一來就視為負面的阻力,而要看成是一種砥礪的助緣。逆向的思考,是遇到順心的事,不沾沾自喜、不得意忘形;遭逢挫折與不如意事,不氣餒,也不垂頭喪氣;只要觀念一轉變,就能柳暗花明。我滿歡喜這本書的出版,但願本書能對我們的華人社會有一些幫助。
吳若權:
聖嚴法師說:「很多的人都說,這一生太苦了,希望此生過完了,不要再來世間,因為實在太苦。但是,菩薩不怕苦,菩薩一次一次地再來,他寧可吃苦,願意向眾生學習。」初次在現場聽到聖嚴法師說的這句話,令我非常動容。夜晚在耳機裡重聽錄音設備播出這句話,一遍又一遍,我流下淚來。
回顧自己的前半生;也展望自己的後半生。如果可能,今夜或許會是個界線。曾經吃過很多苦的我,以為修行是為了解脫;如今我才知道,生命的歸宿,其實是自己初發的願心。
【聖嚴法師序】
轉念之後,柳暗花明
我和吳若權先生,一個是宗教界的老和尚,一個是文壇炙手可熱的暢銷作家;我們倆人之間,說熟悉也不是,若說生疏,那還不至於。
因為若權是個多產作家,他的小說、散文經常發表;每一發表,便廣受矚目。我如果有因緣接觸,也會拜讀他的文章,欣賞他的才華。他的文筆行雲流水,深受大眾喜愛,也很容易閱讀。除此之外,我所知道的若權更是個全方位天才,不僅在寫作上突顯長才,更跨足於廣播、電視、演說等多重領域,各方面的成果都令人讚嘆;尤其他巡迴台灣各中小學校園,舉辦數百場的演講,擁有廣大的群眾魅力。他的受歡迎,是不分男女老少,也沒有年齡、階層之別的。
我記得有一次在長榮班機上,有位空服員要求我簽名,她拿了護照本給我希望我在其上簽名。結果我發現在我簽名之前,上頭已有一位名作家的簽名字跡,那便是若權,可見得他受歡迎的程度。
不過,我與若權面對面直接的接觸,就是這次訪談了。從今年一月下旬開始,若權幾乎每星期都到我靜居的精舍來看我,每週訪談兩次,每次訪談一至兩小時不等,前後共八次訪談。我們談的內容,不會涉及什麼高深的佛理,而是一般人在生活上、心理上乃至生理上,可能會遭遇的阻礙、困頓、矛盾等各式各樣的難題,而在面臨種種難題之時,若權問我「該怎麼辦?」也就是聽聽我的看法。
一般人面對問題,往往會陷入慣性的思考模式,或者從習以為常的觀點來看待,然而這對問題的解決幫助不大,甚至會造成自己和他人的困擾,也就是被困擾纏縛,不容易得解脫。佛教所謂的「苦」,也就是指的遇到種種困擾之時不知如何處理,而落入一般常識性、習以為常的處理方式,結果可能愈處理愈糟糕!
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,從佛法的立場來看問題、來處理問題,往往就能夠海闊天空。面對煩惱的處理,我的基本立場是「正面解讀,逆向思考」。正面解讀,就是遇到任何問題,不要一來就視為負面的阻力,而要看成是一種砥礪的助緣。逆向的思考,是遇到順心的事,不沾沾自喜、不得意忘形;遭逢挫折與不如意事,不氣餒,也不垂頭喪氣;只要觀念一轉變,就能柳暗花明。我談問題,大概都是從這個基本立場出發。
當然,我這個七十八歲的老人,對於社會的世故人情和對佛法的體驗,可能要比一般人更深入些,因此對於若權的提問,也就是他所看到的世間種種現象,特別是華人社會經常遇到的一些問題,他從多方面、多角度來問我,我則盡我所知、盡我所能來回答;希望我的回答能對讀者們有益。
能跟這樣一個多產的名作家對話,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。若權的反應非常敏捷,有時他提出問題,當下自己已有想法,也會回饋給我。這本書的構成,原貌是我們倆人的對話,成書以後,則以第一人稱口吻呈現,由若權娓娓說來,而不是聽我這個老和尚講話,讀來應是滿輕鬆的。如果以第三者立場紀錄往來對話,雖有翔實的優點,但是親切感可能就少些了。我滿歡喜這本書的出版,但願本書能對我們的華人社會有一些幫助。
2007年6月27日 法鼓山聖嚴
內文連載
第5講堂 自由;自在
跟聖嚴法師約見談「自由;自在」主題的這一天,發生了很特別的狀況。儘管,十幾年來安排演講行程而經常必須在台灣南北奔波,甚至在海峽兩岸來回,碰到過烏龍事件不計其數,因為天候或人為問題,飛機停飛、航班取消、火車誤點……是常有的事,但這次是很例外的差錯。
我受某家企業之邀,參加他們巡迴全台灣的經銷商會議,並且替他們上銷售管理的訓練課程。當天清晨,我搭飛機到達高雄,平安落地之後,在發現沒有人來機場接我去上課的那一秒鐘,立刻直覺應該是負責聯絡行程的公關公司人員弄錯日期及地點了。果然沒錯,電話聯繫結果,當天的課程應該是在台中,而且現場已經有兩百位經銷商坐在會議廳等待我。
負責聯絡的公關公司同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我也能想像那位召開經銷商會議的企業老闆此刻勢必十分焦慮。所幸,我們都是成熟而明理的人,知道當下應該是解決問題的時候,不是劃分責任歸屬、追究誰對誰錯,要趕緊想辦法讓課程可以順利進行,以免兩百位經銷商朋友失望而歸。
他們建議我搭計程車直接從高雄飛馳到台中,但考慮時間、成本、安全三個因素,我提議試試改搭台灣高鐵。客戶同意這個決定,並調整了課程的順序,兩個鐘頭之後,我準時出現在台中的經銷商會議現場,順利完成銷售管理訓練課程。
我一邊完成這個任務,一邊調整被打亂的行程。不但要退票、訂票,還要重新規劃從台中趕回台北的交通,取消部分的會議。協助我安排對外聯繫的出版社同仁,很擔心突如其來的變化,導致向來規律作息、注重時間安排的我,在無暇喝水、進食,還要匆匆趕路的情況下,身體負荷不消或情緒受到影響。但是,我的內心卻十分平靜而充滿感恩。下午四點整,分秒不差地出現在拜訪聖嚴法師的地點。
內心裡那個容易緊張焦慮的自我,彷彿很自律地待在情緒的房間裡,沒有在緊要關頭出來窮攪和,所以也就沒有闖禍。我沒有囚禁他,他也沒有吵著要出來。如果,當天的行程,是一首快板而必須轉調的歌曲,我在看似十分匆促的節奏中,踩著非常穩定的步伐,跟上每一拍的節奏,居然還能輕鬆自若,是什麼力量支持著我?
在這天的訪談裡,我找到了某些答案。巧合的是,之前並沒有特別的規劃及準備,純粹是因緣所致,在結束訪談後,果本法師和常寬法師協助我,由聖嚴法師親自見證受禮,完成了皈依的儀式,法名「常權」,正式成為三寶弟子。聖嚴法師特別叮嚀說:「權,的意思,是擁有幫助別人的能力。」這是他對我的期勉,也是我對自己的承諾。
第60課:為了積極實踐目標而分分秒秒把自己綑綁,是愚痴的事
一直以來,不論個人的品德、還是時間的安排、處世的原則,我都堅信遵守規範及規律的重要性。也曾在拙作中跟讀者分享:「自由,是留給自律的人!只有能夠自律的人,才有資格得到自由」,還曾為了嚴謹自律的能力沾沾自喜,把自己綑綁在很多枝枝節節的細節裡。這天,卻在聖嚴法師一句:「自己綑綁自己、困住自己,是愚痴的事。」得到當頭棒喝的醒悟。
現代人覺得不自由、不自在的原因有很多,有些是沒時間、有些是缺金錢,想做的事,做不來;想去的地方,到不了。即使是律己甚嚴的人,可能都曾經跟我一樣,為了別人的期望太高、或對自己的要求太多、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,而感覺不自由、不自在。
聖嚴法師指出,自由自在的境界,來自於兩種修行的功夫。一種是放下自己的煩惱,另一種是放下自我的要求。煩惱很多的人,無論什麼事都想太多,把自己困起來,無視於外界的開闊,自己畫地為牢。例如:要求自己在什麼時候就要達成什麼目標,在什麼狀況就要完成什麼任務,這是畫地自限。聖嚴法師說他在很年輕的時候也經歷過這個階段,凡事都對自己要求得很嚴格,把自己困住,就不能夠自由。後來在修行的過程體驗到一個道理:為了積極實踐目標而分分秒秒把自己綑綁,是愚痴的事。
當面聆聽聖嚴法師這一席話,深刻而動人。多年前,那個綑綁自己的聖嚴法師,早已經被自己釋放,消失在歲月的長廊;而我的心裡,卻還是住著一個被囚禁的自己。他,那麼謹慎,那麼乖巧,卻那麼不自由。我看著心裡那個跟自己很像的人,好想把他釋放出來。
第61課:要學會放輕鬆,不要做超過自己能力範圍的工作
聖嚴法師給了我一把鑰匙:「自己綑綁自己、困住自己,是愚痴的事。」打開綑綁自己的枷鎖。他說,在修行過程之中,只要把握一個心願,一個大方向、大目標、大原則,但不需要太詳細的計畫。因為,在向前走的過程中,會發生什麼事,沒人能夠預料。大環境會變化,自己的身體狀況會變化,生活的條件會變化,可以用運用的資源也會變化……這些都是沒辦法事先精算的事。在很多時候,自己認為一定可以到手的,不一定會到手;反而是沒有想到的,機緣到了時候,它就會出現。
我的工作性質是很多樣性的,包括:管理顧問、專欄寫作、主持電台節目……空暇時還要照顧病中的母親,幾乎沒有休閒的時間。在報上寫的專欄,每天要刊出一篇,如果沒有事先預存三十篇的稿量,我都會感到不安。覺得好像有件事情沒做完,必須要提前作業到很離譜的程度,才會放心。
但是,過度要求自己,執著於太瑣碎的細節,就像預先設定一些陷阱,讓自己掉下泥沼,很可憐、也很可惜。若要學會放輕鬆點,不能太要求自己特定的時間之內,或什麼範圍之內,絕對必須完成太大的目標、或超過自己能力範圍的工作。目標要確定,但是只要盡力而為、盡心而為就好,不要用細節綑綁自己,必須留著彈性調整的空間,當萬一碰到意外的狀況時,可以應變,讓自己的心態、自己的時間、自己的工作,乃至於所有的狀況,都感覺是自由的。
聽到聖嚴法師的開示,我內心那個疲憊而不安的自己,如沐春風般地獲得撫慰。聖嚴法師所描述的自由,來自他多年修行的功力,紮實的基礎奠定十分穩定的自信。相對之下,我的問題在於對自信不夠。我一直很害怕,如果不夠努力,沒有逼緊自己,眼前的一切就會毀掉。
踏入社會工作,我一直都在科技公司服務,像IBM、HP、Microsoft這些公司,當了十幾年的上班族,之所以會有機會跨行成為業餘作者,是因為幫老闆代筆寫專欄。多年之後,報社開闢新的副刊版面,編輯原本請當時非常有名的大牌作家寫專欄,可是那位大牌作家一直拖稿沒有交,編輯找上我邀了兩篇稿子,以便大牌作家拖稿時可以備用。我怕自己寫不好,寫了十篇給他,結果這十篇都被採用。因為那位大牌作家,不斷拖稿,編輯就用了我的稿件。所以,我常常跟讀者開玩笑說:「其實若權不是文章寫得好,而是交稿很準時,才有機會寫作。」
聖嚴法師分享他在報上寫專欄的經驗,報社的編輯會按期提醒他交稿,他接到對方的提醒之後開始寫,幾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,平常不用太過於慌張。偶爾太匆促,真的來不及趕稿的時候,就跟對方道歉,缺稿一次。如果他下次還會邀稿,表示這個專欄寫得好。倘若情非得已缺稿一次,對方不能體諒,就決定不再採用,那也就不必再勉強合作了。
經過聖嚴法師的開示,我才了解,在一個既定的方向上盡力而為,但不要太勉強自己,否則就不自由了。對自己能力的認定,也很重要,這就是自信。
對自己要求太高、太苛,其實相對反映出來的就是自信不夠。如果我對自己的才華和能力,有足夠的自信,隨時都可以寫出一篇文章來,就不會把自己逼得那麼緊,好像連時間的自由都失去了。
第7講 生命的歸宿
中學時讀到孔子說:「未知生,焉知死!」,當時對生命的意義領悟不深,以為孔子是要我們活出「生」的意義,不必去管「死」的事。年紀稍微長大一點,慢慢有了更進一步的體會,知道「未知生,焉知死!」的更深一層涵義,是教我們要活在當下,要好好把握生命的每一刻。
關於生死,這些層次的領會畢竟都還是很淺薄。幾年前,父親突然重病,住院四個多月之後離開人世。那段期間,我從害怕面對父親的死亡,到接受肉身終有使用期限的事實,認真學習死亡的課題,重新檢視生命的意義與價值,是一次很難得的經驗。
身邊有很多三十幾到四十幾歲朋友,都跟我一樣,在面臨親友病故的過程中,滿懷難捨的心情與痛苦,試圖去暸解生命到底是什麼?死亡又是怎麼一回事?這些疑惑帶來十分矛盾的心理掙扎。
沒有宗教信仰的朋友,很難在短時間接受「西方極樂世界」「天國」的說法,他們既希望往生的親友能夠在肉身安息之後,靈魂永在,卻又不是很確定陰陽兩個世界會同時並存。而有宗教信仰朋友,未必能捨得讓往生的親友就此離開,甚至還會不斷詢問:「神明啊,為什麼他這麼好的人,不能多活一些時候?」
無法接受死亡,開始質疑生命,這似乎是人之常情。而且,這種質疑跟生者、死者兩者之間的關係深厚與否,有很直接的關係。如果,往生的人只是一般的鄰居、朋友,非親非故者,死亡的衝擊比較小,頂多就是探嘆口氣,或心裡覺得惋惜。但若是至親好友離世,衝擊就會很大。
聖嚴法師認為,一般的人面臨至親往生時,會產生一種內在的反省,過程之中心裡浮現很多疑問,這是很正常的。如果缺少信仰,將很難找到解答;有了信仰以後,至少有一部分的疑問能獲得解決;從這裡再繼續深入、往前走,就可以漸漸體會生命的意義和價值。
第93課:不追問過去,不妄想未來,只需把握當下
知名作家龍應台女士在父親過世三年之後,依然無法放下心中的牽掛,她來到法鼓山與聖嚴法師會談。聯合報及香港明報上刊登了兩位的對話實錄,〈永恆的關懷〉分「上」「下」兩次披露。其中有一段對話,令我印信深刻。
聖嚴法師:「你相信你的父親從此消失不見嗎?還是你相信你父親的生命仍然存在?」
龍應台女士:「我就是不知道我應該相信什麼。」
聖嚴法師:「通常的人在情感上,希望它是存在的。」
龍應台女士:「對,但是我們受理性教育的人,又會打一個問號!」
再經過一段簡短的對話之後,聖嚴法師提點出現代人面臨生死問題時看待宗教的盲點,他說:「許多人很矛盾,一方面想獲得佛法的利益,但又不相信佛教講的因果。在我看來,這些人是被理性、邏輯給障礙了,所以信仰進不來。」
讀到這些內容,我的腦海像一部可以高速運轉的DVD,重新倒帶回溯父親過世之後的這幾年來,我在生死議題與宗教上摸索。我想,我比較幸運的是,從小到大很多神奇的靈感直覺讓我很容易就親近宗教,逐步建立信仰。儘管,我也曾懷疑過自己是否足夠努力修行,以便能確信父親往生之後,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他生命的行程,卻從來沒有懷疑過,宗教對於人往生之後靈魂不會憑空消失的論點。
不只是龍應台女士有這樣的困惑,我身邊有很多朋友在修習佛法的過程中,也常因為急於印證因果或輪迴的邏輯,而碰到難以跨越的障礙。他們的心中存在著簡單的問句:「如果你沒有辦法證明我的親人往生之後,去了哪裡、或透過某種方式跟我溝通意念,我就很難相信有所謂西方極樂淨土的存在。」
如何證明呢?聖嚴法師表示,有些人是天生就擁有所謂的「神通」,有些人是靠後天的修行,因為禪定而得到神通。他們或許可以透過神通預言一些未來的事,或告知你某些往生的親友,離開人世之後的情形。儘管如此,還是信者恆信,不信者恆不信。
但是,真正的佛法,並不是用來印證這些事情的真假,而是你相信它就存在了!也許,這些號稱「通靈」的人,可以帶你穿越四度空間,回顧過去、眺望未來,然而,這究竟是催眠、幻術、還是魔術,至今也沒有科學能證明。就算這些有神通的人,能帶你去看前世,但你的前世還有前世,就算他能帶你往過去回顧前一百世、一千世,也未必能解釋得清楚這一百世、一千世之間錯綜複雜的因果關係。
第94課:神祕經驗,跟個人的修行及緣分有關
至親的病故往生,是讓自己重新思考生命的價值,願意開始修行或覺悟的一個契機。大學時代,我有位很要好的同學,家境並不富裕,從軍隊退伍之後,在家人支持之下,到美國去攻讀碩士學位。然而,他的母親卻在這段期間過世,沒有機會讓他盡孝奉養,更別說是享福了。這位同學,為了感念母親的慈悲,從此一心向佛,三餐吃全素。另外,還有一位客戶,本來很愛玩,常同時劈腿亂交女友。自從他的父親罹癌過世,他也突然悔悟,吃素學佛。
而我自身的宗教經驗也算特別。小時候就跟著媽媽到廟裡燒香拜拜,五歲那年遷居到台中深山裡,沒有什麼學習的資源,主動報名,參加「聖經函授班」,以郵寄教材及作業方式,獲得正式的結業證書,現在還保留著。青少年時期,嚐試接觸不同的宗教,有幾位好朋友是十分虔誠的基督教徒、天主教徒,後來我還是選擇了佛教,成為安頓身心的寄託。
十幾年前,母親突然中風,昏迷了幾天,為了要幫她祈福,開始養成吃早齋的習慣。父親過世,「做七」的儀式時需要念經,於是開始背誦經文,甚至還因為聽見法師唱誦經文很好聽,就跟著學習唱誦經文。
我的父親為人十分寬厚,寧可委屈自己、刻苦自己,也要慷慨地對待別人。他在生前很少主動接觸宗教儀式,他過世之後,我到寺裡幫他立個牌位,並且預約參加農曆七月超度亡魂的法會。有一天清晨五、六點鐘我夢見爸爸回來家裡,坐在客廳,我說:「您怎麼跑回來了?」他說:「對啊,回家裡看看!」,我問他:「您要去哪裡呢?」他竟微笑地說:「我要回去念經!」結果,我從夢中醒來看日曆和時鐘,正好就是法會正式開始的當天。
聖嚴法師安慰我說:「你見到父親回來了,有很多人見不到的。」這代表我和父親之間有感應,但也可能只是恍惚之間的一個妄念。神秘的感應經驗,有的是身體上感覺,有的是氣流的反應,有的是心理上的投射……無論感應的形式是什麼,跟兩人之間的修行和緣分都有關係。
這個解釋,讓我想到另一個神祕經驗。不久之前,三姨丈得腎臟癌時,住院住了半年多。有天晚上,吃完晚飯,我突然跟媽媽說:「姨丈可能快要回去跟隨佛祖念經了。」過了大約二十分鐘,三阿姨就打電話來說,三姨丈剛剛往生了,這些看似巧合的事件,都是科學沒有辦法解釋的經驗。
基於這些特別有感應的體驗,我更想進一步大量閱讀聖嚴法師針對生死議題所撰述的作品,探索宗教對生死觀的主張,試著想要在字裡行間,找到從悲傷中解脫的智慧。
在《枯木開花》書中,我看到聖嚴法師的母親因病過世的那個段落,儘管當時十六、七歲的他已經出家了,得知母親往生的消息,他還是非常遺憾,覺得在母親生前沒有來得及孝順,她死後也不知道如何報答。哭了三天之後,想想母親已經過世了,只能念佛、念經迴向給母親,並且發願要用母親生育給自己的身體,好好的對佛教、對眾生有貢獻,報答母親的恩惠。
念佛、念經迴向給母親,這個功課究竟對母親有沒有用呢?聖嚴法師認為,只要母子之間有所感應,就是有用的。但是,更具體的作法,還是把「奉獻自己、利益眾生」的這個功德迴向給母親,意義更為重大。
第96課:極樂,是從煩惱中得解脫。每個解脫的人,都有機會成佛
在研究生死議題時,我跟大多數的朋友一樣,腦海都會浮現這個問題:「人死了之後到底去哪裡?」
往生之後,我們會到像「佛說阿彌陀經」裡面說西方極樂世界去嗎?那裡真的是「極樂國土,有七寶池,八功德水,充滿其中,池底純以金沙布地。四邊階道,金、銀、琉璃、玻璃合成。上有樓閣,亦以金、銀、琉璃、玻璃、硨磲、赤珠、瑪瑙而嚴飾之。池中蓮花大如車輪,青色青光、黃色黃光、赤色赤光、白色白光,微妙香潔。」「彼國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:白鶴、孔雀、鸚鵡、舍利、迦陵頻伽、共命之鳥。是諸眾鳥,晝夜六時,出和雅音。其音演暢五根、五力、七菩提分、八聖道分,如是等法。其土眾生,聞是音已,皆悉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。」嗎?
老實說,這些對西方極樂世界的描述,採用各式各樣的物質來比喻,對我的修行功課,造成某種程度的干擾或障礙。
聖嚴法師理解我的困擾,告訴我說:「西方極樂世界並非物質世界,它是很抽象的,佛經把它具體化,還描述得那麼美好,是為了誘導眾生,嚮往極樂世界。事實上,西方極樂世界,最令人嚮往的,應該還是著重於解脫煩惱之後,精神上的自由跟快樂。」
極樂,意思是從煩惱中得解脫。每個能夠從煩惱中得解脫的人,都有機會可以成佛。所以「佛說阿彌陀經」裡提到許多「恆河沙數諸佛」,就是勉勵眾生修行不退轉,都有機會成佛。只要有智慧成就,每個人到了佛國都能有屬於自己的淨土,沒有空間及環境的限制。
凡人往生之後,若能放下肉身,不再眷戀人世,就有機會因為功德圓滿而到達西方極樂世界。我們在常識裡的概念,都認為每個地點都有方位、距離,但是,真正的極樂世界和紅塵俗世,在佛國淨土裡,是沒有方位的,沒有距離的。雖然西方有十萬億佛土,過了以後才是極樂世界,但是這很快速的,西方極樂世界並不遙遠,只要彼此有感應,彈指之間就可以來回。佛國西方淨土,和眾生紅塵俗世,沒有距離。
講到這裡,聖嚴法師以慈愛的口吻對我說:「你在夢中看到往生的父親,也許他已經到西方極樂世界了。」
第97課:往生之旅,下一站的旅程,因人而異
我的父親,已經到西方極樂世界了!
聖嚴法師簡短的一句話,像一陣春風,撫慰了我心中的想念;也像一記春雷,敲醒了我對生死牽掛的朦朧。
父親過世五年了,我很想念他。每隔幾個月,我和家人就會去安厝骨灰的塔位看看他,跟父親說話。父親剛過世的半年,我曾因此而失眠,伴隨無助的悲傷、無由的痛哭……我看過憂鬱症的門診,也靠靜坐和讀經安頓自己悲傷的心。漸漸地,恢復平靜的心湖,讓我ㄧ度分不清是理性的壓抑,還是悲傷真的已經離我遠去。直到聖嚴法師說:「你在夢中看到往生的父親,也許他已經到西方極樂世界了。」我才確實知道:原來我就是基於這個信念,在生死的煩惱中得到部分的解脫。
每當我誦經,總感應到父親在西方極樂世界,跟我一樣微笑以對,享受地回顧著我們曾有的一段父子情緣。
相信父親已經到西方極樂世界,其實是安頓自己對生死牽掛最好的方式。而相信這件事情,需要幾個基礎:
第一個基礎是相信父親是個很好的人,即使他並不完美,但是在放下肉身的那一刻,他已經覺悟而從煩惱解脫。其實我很羨慕他,是個很有福報的人,臨終前妻子及兒孫都圍繞身邊為他誦經,替他送行。
第二個基礎是我有粗淺但踏實的宗教信仰,讓我可以很容易地接受人在往生之後,會繼續下一個輪迴。而好的修行者,從塵世出發之後,就是到西方極樂世界。
第三個基礎是對佛教有關生死輪迴架構有大致上的了解。
佛教在發展的過程中,關於生死的觀點和儀式,有很豐富而深遠的演進,有的是採取印度婆羅教的傳說、信仰,有的是在釋迦牟尼佛說法的時候累積的,有的則是在佛教流傳的過程之中,和民眾生活習慣漸漸融合的。但是,每一種說法都有它的背景和道理。
聖嚴法師認識一位旅居加拿大的華僑,他有神通可以看到人死亡之後的經歷。跟少數有過瀕死經驗,後來又復活的人,描述死亡以後的過程,竟然都大同小異,確定靈魂在離開肉身之後,會繼續下一站的旅程。